大国小鲜(科举) 第296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4-05-16 16:41 字数:4259
王增也曾经为她们登记造册,安排房舍,但多年来特殊的残酷经历已经彻底打乱了她们的人生,也让她们对男人充满敌视和警惕,完全无法融入正常生活……
而民间也有些无知愚民,仇恨辽人,却因无法向辽人发泄,将多年来的怨恨发泄到那些女人、女孩儿身上,以至矛盾激化。
其实莫说民间百姓,就连不少官员,对这些“奸生子”也心存轻视,颇为排斥。
“难道大人就眼睁睁看着她们当……”董娘无法接受,“野人”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错的不是她们呀!
王增一声长叹,“都是无辜百姓,我何尝不痛心?可属实无奈啊!”
世人以为的好,真的对那些女人好吗?
强迫她们跟熙熙攘攘的汉人生活在一起,承受各种非议和磋磨……顺从她们的心意隐匿于山林之间,又未尝不是对她们的保护?
这话听来有理,却又无理,董娘皱了皱眉,“话虽如此,想来她们之中多有伤病,山林苦寒,又多野兽,如何承受?”
尤其像月亮那么点大的孩子,简直瘦得不像话!手上、耳朵上都有大片冻疮,紫红一片,肿得流黄水。若换个地方,隐去她的来历,说不定就能安然长大,何必再做野人吃苦?
此事本就敏感棘手,可偏偏被京中大佬的女孩儿撞上,王增也是无奈,只好耐心道:“小姐放心,对此朝廷也有安排,地方厢军会经常入山林清理,防止野兽伤人……”
说到最后,也没个实际的结果,王增倒是空口承诺会多加关注,但官宦家庭出身的董娘一听就知是托词,当不得真。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知其艰,”回客栈的路上,阿嫖安慰道,“这一带刚步入正轨,千头万绪,地方官也不好当。至少王知州的态度还是好的。”
起码王增敢于承认问题,而非看她们是年轻女郎而胡乱遮掩。
“唉,”董娘摆弄着马鞭,心绪繁杂,“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唉!”
只是一想起那对小姐妹,心中难安。
辽宁虽是新省,可因朝廷关照,迁来的百姓户有余粮,日子过得反而要比中原大部分地方更宽裕。
可北星姐妹呢?甚至连一套正经衣裳都没有,大冷天饿肚子……但凡地方官府真的如他们口中所言那般用心,也不至于此。
但又如阿嫖所言,不在其位,不知其艰,五根手指还不一样长呢,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怪地方官做得不好?更无资格要求他们一定一视同仁……
因太后崩逝,这几日处处皆是缟素,阿嫖和董娘也不便太招摇,便在城内休整。
结果几天后,她们又遇到了北星姐妹!在城内医馆!
当日是芳姐盘点随行所带库存,发现有几样常用的丸药不多了,便提议去医馆内配齐。
正好董娘和阿嫖都闲着无事,便与她同去,也想着顺便再添置其他。
谁知还没靠近医馆,便见前方一阵喧哗,似乎有人争吵,时不时还有变了调的惊呼传来。
“是血腥气!”芳姐神色凝重。
这样浓重的血腥气,一定是重伤。
第232章 遍地开花(四)
忽然被告知近期要多多巡视城外山林,同知韩卫东顿时苦哈哈道:“恩官,非卑职推脱,只是本地厢军本就为数不多,如今天暖了,又要开荒、操练,又要修筑工事、兴修水利,着实脱不开身啊……”
禁军、厢军,一字之差,实际待遇天差地别,前者享受中央直属待遇,后者却只是地方二等行伍,除常年操练、随时待命准备打仗之外,还要负责地方基建,干得多挣得少,非常辛苦。
辽宁四省划归大禄朝也不过五六载,百废待兴,在这里当官是真的累。
所以韩卫东一听这话,不禁叫苦连天。
开春活儿最多,军营外好些玉米地还没来得及施肥呢,谁有工夫哄大小姐开心!
知州王增耐心听他说完,先出言宽慰安抚,“本官知道你疲累,”旋即话锋一转,“只本州地处边陲,又多深山老林,眼下开了春,保不齐就有饿了一冬的野兽出没……”
“且不说有无人手,”韩卫东浑然不以为意,将两手一摊,“自天元三十九年起,卑职每年数次率兵进山清理,颇有成效。恩官且看,近三年来,可曾有野兽出没?”
野兽也有智慧,挨了几年打杀,早就不敢往这边来了,这不是做无用功嘛!
“这……”王增也知他所言不虚,只是两头作难,“唉,有备无患嘛。况且那两位大小姐过境,偏生被她们看见,如今问起,你我什么都不做,到底不美。”
韩卫东素知这位上官宽和有余,锐利不足,倒不同他置气,只忍不住抱怨道,“依卑职说,那些福窝窝里出来的公子小姐何不老实在京中享福,做什么漫山遍野的乱跑,只是裹乱!”
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啊!
到这里来逞威风,平白添乱。
“哎,慎言!”王增微微变色,“董阁老和秦侍郎为国尽忠,十分操劳,两位女公子宅心仁厚,也算百姓之福了。”
人家长辈立下大功,还不能庇佑后代吗?到了这边地界,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们这些做地方官的都该好生招待。
莫说这两位小姐只是关心百姓安危,并无不妥,就算换做那些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他们又能如何呢?
且知足吧!
听到这两个人,韩卫东也有些后怕,可一想到眼下这里也没外人,还是习惯性多说几句,“那两位大人天纵奇才,卑职自然是敬服的……”
“这就对了,”见他听进去,王增神色和缓,“你我只管用心去做,护得那两位女公子安然离开本州地界……若得来日她们向阁老和秦侍郎美言几句,于你我仕途也大有裨益啊。”
这倒也是。
董门门槛甚高,寻常人想巴结都不得其法,两位小姐却忽从天降,实乃天赐良机!
韩卫东点点头,起身抱拳行礼,“多谢恩官提点,既是公务,少不得卑职点起人马……”
话音未落,却听外头脚步匆匆,有外面的人递进来消息。
“大人,不好了,城外有熊出没伤人!”
“什么?!”
王增嗖一下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胡子微微颤抖,“什么伤人?”
来人不敢抬头,“熊。”
“不可能!”韩卫东也失了冷静,“本地以有三年无猛兽下山……等等,你可曾亲眼所见?”
“小人不曾,可只怕如今大半座州城的人都知道了……”传话的小厮声音微弱道。
“怎么说?”王增三步并两步来到他跟前追问。
“听说是城外那伙独人被熊所伤,入城求大夫医治,满地是血危在旦夕,好些人都瞧见了……”小厮也知情况紧急,吊着一口气全说了。
“独人”,便是如今当地百姓对北星那一伙拒绝融入的游猎人的代称,隐约有点“异端”,瞧不上的意味。
竟是她们?!
王增将两手一拍,啊了一声,原地飞快地兜起圈子,“祸事祸事!”
前几日那两位女公子刚说了担心,今儿就要死了!
呜呼哀哉,天要亡我啊!
“怎么又是那些娘们儿!”韩卫东恨得磨牙,气急败坏道,“早些年恩官辛苦
为她们修建房舍,如此这般施以恩惠,她们偏不领情,非要去外头做野人,如今大祸临头,又当如何!”
要是她们老老实实待在城内,怎会有今日之灾!
“住口!”王增罕见地变了脸色,一迭声命人备马,“本官亲自去探望!”
事到如今,追究谁之过还有何意义?
当务之急,是该好好思索如何弥补才是!
若此事无人知晓,尚可糊弄过去,偏生有两位小祖宗在……
在任何一个地方,死人都是天大的事,他身为一地知州,亲自到场处理,一来可显郑重,二来倘或那两位小祖宗到了,也能有个交代。
眼见王增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韩卫东原地挣扎片刻,终究还是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很快,王增和韩卫东这两位地方最高文武官员便来到事发医馆所在的那条街。
本地平静数年,忽然冒出野熊伤人事件,犹如平地惊雷,担惊受怕的、单纯看热闹的,无数百姓将前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王增和韩卫东不得不提前下马步行。
距离医馆还有大约三四个门脸儿时,就有维持秩序的巡街衙役认出二人,慌忙上前见礼,又帮忙开路。
“免了免了,”此刻王增哪里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胡乱摆摆手,边往里走边问,“果然是被熊所伤么?伤势如何?有无性命之忧?”
“大夫看了,伤痕无误,听说林子里当场便死了一个,送进来的这个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却不晓得会如何……”
说话间已至医馆前,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王增和韩卫东一抬头,对上医馆内的人后,瞬间面如死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护送他们进来的衙役低声道:“当时卑职等人正在别处巡街,听说是这两位女公子帮忙驱逐围观人群……”
王增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飞快地整理下衣冠,微微吸了口气,重新抬脚迈了进去。
他和韩卫东进门的瞬间,董娘和阿嫖就发现了,前者不由冷哼出声,率先发难,“王大人,前番你才说无需担忧,如今在我等眼皮子底下竟就出来熊了!你该作何解释?”
“这……”王增也是心里发苦,饶是官居五品,也不得不认栽低头,“是下官疏忽……”
且不论原因为何,既然出现野兽伤人,他这个地方官难辞其咎,先把责任揽了再说。
韩卫东是个直人武官,听不得这般指责,“小姐息怒,非卑职狡辩,实则本地确已多年不曾有野兽伤人,去岁入冬前卑职也曾带人在附近巡视,确无熊巢啊!”
董娘不怒反笑,“哦,照这么说,是我冤枉你了?”
我们没来就没有,一来就有了,天下有这样巧合的事么?
是你们玩忽职守,故意不将那些人当人?还是素日便习惯了欺上瞒下,只手遮天?
“不敢不敢……”在此之前,韩卫东也不过地方上小小武官,并不擅长与什么公子小姐打交道,眼见董娘如此尖锐,不禁额头冒汗,努力思索脱身之法。
医馆分前后两间,前面看病抓药,后面针灸、推拿、救人,如今大夫和伤者在后,董娘、阿嫖、北星和另外一个“独人”俱都在前。
韩卫东眼珠一转,余光瞥见浑身是血的北星她们后,复又意有所指道:“卑职并不敢欺瞒小姐,也不敢否认事实,只是野兽素爱圈地,等闲不会轻易外出,如今城中人口渐增,灯火、人声昼夜不息,野兽文职惊恐,就更不会往山林外围来了。除非……”
“除非什么?”董娘追问道。
韩卫东看了她和阿嫖一眼,又看北星二人,“除非有人误入野兽领地。”
董娘一怔,就听韩卫东又说:“如今冬眠结束,母熊也刚产仔不久,性格暴躁冲动,倘或有人不听劝阻,擅自进入野兽领地……”
北星和同伴的汉话都是半吊子,偏生韩卫东语速又快,几番话下来,也只听得一点零星碎片。
可即便如此,只看对方的语气神态,也能猜到话无好话!
同伴一死一重伤,如今又被人当面污蔑,北星和同伴怒不可遏,抬手以弓箭指着韩卫东,刚骂了一句,突然就听阿嫖猛地一声,“王大人!”
从刚才开始,阿嫖便一言不发,此时骤然开腔,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去,下意识屏息凝神,等着后面的话。